勾起我的记忆
按语:(梁世和2011-1-8)
电视剧《血色的浪漫》也讲文革。文革是历史,我们要从历史中吸取教训,但不要憎恨历史。造成历史的,往往是无可抗拒的命运。
校友分成了“势不两立”的侨兵(狂妄师)和捍三红两派。我是捍三红的。文中那手榴弹盖是我开的…狂妄师冲击捍三红总部,我抄起手榴弹挖开油纸封,掏出引线扣在指上就要抛,千钧一发间洪金泉箍住我:“不要!”。他小心卸下我指上的引线,解救我不杀人,也制止一场武斗升级。我感激他。
翌日,我和他一起被派驻统战部,之后学校发生的事没目睹。当晚王德臣请我们吃饺子,那时粮食紧张,这一顿饺子无疑是山珍海。
过两天我和洪金泉跟随被驱出的捍三红大队来到胭脂路公园。我们仓促撤出,没能带换洗衣服,要劳动逍遥派好友背着狂妄师的监视,偷偷捎来内衣内裤。危难时才看到这些我们看不起的逍遥派,对我们多好。
那时慿一股热血,以为革命,其实什么都不懂。最后两派均成大输家。幸好无辜的争斗没有破坏校友情,之后我们一样和前狂妄师队员做朋友。相信华强也有我一样的心情,虽然在“祖国”,“效忠”问题上我们不一定有一至的看法。
澳门小华来三潘市探望同学,大家约定到列志门喜宴楼饮茶叙旧。席间吴国平交给我两本武汉侨友会讯,回到家随意翻翻:“啊!图文并茂,比以往的好看。”读遍浩奇兄那篇《死的思考》,不期然间勾起我的回忆。
1967年春,我在汕头养病期间收到两位同学来信。黄美媛向我查询1966年底红侨兵的事;张金标则催我回校,班里的篮球队需要我当后卫。于是,我就回来了。
梁方青老早就想随我到汕头医关节炎。为这目的地,他卖掉单车筹到一笔钱。当时我们来到广州,准备转车到汕头。不料我母亲突然回国,她听闻武汉暴乱,担心我的安危,就来了。可惜她联络不到我,老人家一急之下,不知怎地上了北京。我在广州得到消息,一急之下漏夜北上寻母,抛下跟我到汕头的梁方青。
所以,我回来特地带了汕头配制的虎骨药丸,准备送给梁方青,算是道歉吧。岂不料,当我兴冲冲回校时,梁方青、孙多惠已在几天前自杀身亡。当时校园愁云惨雾,人心不安,似乎蕴藏很多不为人知的玄机。我还来得及在火葬场送走方青。
之后几个月几个夜晚,强捍的红卫兵冲击捍三红,爆发点多在教学楼西走廊。尽管驻校军人极力维持秩序,压制从方爆发冲突,少数派的捍三红仍然处于劣势,时有队员挨揍。
捍三红压抑下来的怒火终于在一个晚上爆发。就在西南角课室里,我看到一颗手榴弹盖掉在地下,绰号“洪公鸡”的洪金泉两手震颤地托着弹绳下垂的手榴弹惊慌失措。课室廿几个同学急忙蹲下躲藏。幸好“洪公鸡”够冷静,他小心的捻着绳子放回弹筒,再捡起盖子旋紧。一场眼看发生的血光之灾化解了。我心中暗念“阿弥陀佛”,感谢神的护佑。当晚的冲突延续至午夜,在偏西的教室内又传来冲冲的姚福庭地怒吼。他两手紧握旧步枪,血红着脸死命地想摆脱队友往外冲,“打死这些混蛋,XXXX……”陈玉生悄悄过来叫我劝他。幸好,平时和我要好的暴躁姚福庭,终于被劝下来。场面继续混乱,期间有人塞一把手枪给我,希望我自保和控制局面。不过我怕失手伤人,就婉拒了。
翌晨我们方知,红侨兵阿头旱已在女生宿舍布置轻机枪火力,等对方一旦打起来就开火。这令我们捏一把汗,若打起来不知多少校友会遭殃,闹事的头头免不了死罪一条。我们认为驻校军人根本无法制止派斗,为避免伤亡,便决定让捍三红撒离侨校,情况一如之前防止保皇派“百万雄师”冲击侨校,我们撤退到华中工学院顶楼熬了几晚一样。我们大部分人迅速撤退到武昌市区统战部大楼,但落单的陈浩奇还是被对方打成内伤,后来被他兄长接到北京养伤。
红侨兵派了几个大块头坐学校的卡车在武汉三镇转,企图捕抓撤退的捍三红队员,有次在江汉路上,几个队员差点被抓走。不久,我们几个大胆的队员设计把这辆校车截下来归我们用,反其道而行,在武汉三镇四处寻找红侨兵,害得他们队员也不敢外出。
不过,上百人住统战部大楼不是办法,衣食住行和安全都有问题,我们转移到武昌胭脂路一间废弃小山边的公园,一个大门进去,里面是颇大的林阴广场,尽头有座三层楼房,有厨房浴室。地方够宽敞安静,虽说不上是花果山,却比统战部大楼强多了。
但问题仍存在,上百人的伙食还要靠钱和粮票维持,我们眼看没有吃了。于是我们决定在某天晚上驱车回校,突击抢回我们应得的粮票和钱。当晚刘道仁要我留下看守,他带十几个兄弟在午夜出发……岂不料凌晨时候他们狼狈回来,报就行动失败。姚福庭翻墙外逃时屁股中了弹片,不断扯牙咧齿呼痛。我们更发现丢失一个人没逃回来。
我们的突击队分三批,第一批留在教学楼地面接应,第二批两个人在二楼守楼梯口,第三批上三楼。没想到第三批在三楼走错门,惊醒梦中。在几声尖叫中第三批人匆匆撤退,向二楼甩手榴弹,炸伤几个人。第三批按计划往校门外冲,楼上有人往撤退者身上抛手榴弹,还打几梭子弹。幸好夜幕下大部分人能逃出虎口。
第二天我们得到通知,知悉我们有人被炸成重伤倒卧在校园草丛中,送到医院后死了。当时的致命原因有各种传说,有的说胸口挨一刀,是不是医生急救时切开的,乱哄哄地没人知道。死者是武汉钢铁厂工人肖仲泉,隶属支持捍三红的派别,所以前来参加行动。他是参加抗美援朝立战功的复员军人,没有死在沙场,反倒冤死在派斗中。当我们看到四口川赶来追悼的十岁孤女时,那瘦弱悲哀、凄凉痛苦、孤寂的情景,内心产生了默默的无奈。
祸不单行,几天后我们的车子翻了车,黄梅花校友头部重创……经开刀救治,人救活了,可是残废了,往后一段长时间内没有她的消息。一个清秀聪颖的女生得到如此下场。
想当年我满腔热血投奔祖国效命,以为从此找到路走,却料浪费了宝贵的青春。再忆起许多故友,洪昌林、姚福庭、刘道德、梁方青、林鸿登、刘文玉、刘汉丁、黄梅花、孙多惠、翁锦卿……他们英年早逝令人痛惜。特别是与我无话不谈的林鸿登,有一天对我说:“我的理想是槦有洋房,汽车,养一只狼犬,心愿足矣!”他的要求不高,他比较迟来的侨校,压根儿没上过一堂课。他几乎白白地到人间走一趟。
我生于柬埔寨,从小感受被歧视的痛苦,一心想做堂堂正正的中国人。如今65过去,我没能定居中国,反变成美藉华人。白种人当我们是假美国人……“真假有什么要紧?”千古出自一人,如今是彩虹时代,红橙黄绿青兰紫,不管什么肤色,只要是人便行。上天赋予我们生命,给我们同一个地球,在地球任何一地,我们都有生存的权力。
毛泽东吟过这首诗“子在川上日,逝者如斯夫”。是的,人世间事与物本来就是逝者如斯,好比人类世界疑聚成一股股冲天巨流,淘涌澎湃奔腾而过,我们这些凡夫卒子又怎经得了淘洗呢?
我心里一直想,在东西对抗冷战布下的屠戮战场上,只要充满坚强意志活下,活得下窝囊,活得痛快,活得健康,活得自己也觉得精彩,又有什么下可呢?
自从三宝下西洋,自从哥伦布打开航道,中国人不愿远离中原、跨越天涯海角,不愿客死异乡的观念已经过时。现在仍然是中华儿女走遍天下、广结善缘的最后时机,因为中国的崛起正掀起一股复兴中华五千年光辉灿烂文化的新时代,世界各族人民、各宗教人士、各国对中华古文明的向心力,已拉起难以数得清的友谊桥梁。
当然我们不主张冒险的非法移民,而是经济、文化、教育、友谊、康体、宗教、政府国家之间的健康活动。
本文摘自旅港武汉侨校校友会成立十五周年纪念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