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年
国内的春节,在海外我们俗称“过年”。过年,是我孩提时最盼望的时节,也是最快乐的日子,但有时也会莫名奇妙地问大人,祖国家乡的亲人有没有过年呀?这时祖父母就会说:当然也有过年,不过那边称“春节”,是春夏秋冬季节中的第一个节气。而我们过年是按家乡的传统习俗来举办的。在这里过年就像回到故土一样。
年还未到,我就焦急数着日子,怎么时间过得这样慢,年节迟迟不到。而大人就觉得时间太快了,因为他们要为过年要准备许多东西。妈妈要考虑怎样的布给孩子们做新衣,每人三套。我们家孩子多,妈妈只做男孩的衣裤,因她没有女装新颖的款式。她每天吃了早饭就坐在缝纫机旁缝呀缝一直到夜晚,有时嘀嗒的缝纫机声把我从睡梦中吵醒,模糊中见她还在为孩子们的新衣奋战,不忍心,就劝妈妈:“请别人做吧。”可她却说:“过年的新衣服要妈妈亲手做出来,孩子们穿了平安。”而我的新衣我自己作主,到布坊买来喜欢的布料,请邻居姐姐做新衣,而且还要多做一套。爸爸见了就笑呵呵地说,这是大姐的优势啊。
除了做新衣,一家大小还要忙着做甜点,我喜欢参加制作,把一碗鸡蛋通过摔打变成一桶的蛋沫,在当时对我这样悟不出道理的人来说,只觉得很神奇,特别是把饼烤出来时,那种诱人的香甜味把我和弟妹都吸引过来,偷偷拿着刚烤好的饼,躲在门后面吃,若被妈妈看到,她一定会拿着棍子来追赶我们了,我们就会象小鸡一样四散逃开去。
接着,还要做福建咸糕及年糕,这两种糕点是必需的,是供神后吃的。记得在客厅上方,祖父母供奉着从家乡带来的关帝公的画像,每次拜祭祈求都会求全家大小平安,祖父母也一定很思念故乡的亲人吧。妈妈在做年糕时需要用磨子推米碾碎,这是传统工艺,我看了觉得新奇,总要从妈妈手中抢过来推一推,看着细白的米浆如线般的流淌,我就很有成就感。过年时节,能让我们小孩子作主的事情就是买什么饮料,买多少了,这是我们最大的权利。弟妹们要讨论多天,最后民主集中,由我定板,澄汁、五加啤、可乐…十箱。一旁的大弟弟就会噘着嘴说:“这不是我们的意见。”我就会拍拍胸脯说:“我是大姐,一定听我的。”大家也就不再支声了,直到现在,弟妹们已经是儿女成群,当公公奶奶的人了,还是听我的,尊重我,爱护我,兄弟情谊和大姐的表率,一览无疑。“年”在我的期盼中终于到来。三十这天,小孩子终于要为家庭出力了,为爸妈分担,大家把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,我甚至用刷子沾上肥皂液刷洗地板,把地板刷得又白又亮。妈妈告诉我们:从初一到初三都不准扫地,否则会把福贵扫掉,也不准做饭菜,不然就没有吃的。听说妈妈的讲述,我半信半疑,毕竟是习俗。
年三十的晚上,离我们家不远的菜市场灯火通明,热闹非凡,通宵营业。杀猪的尖叫声;宰鸡鸭的咯咯嘎嘎声;孩子们跳进蹦出的打闹声;大人们购物的交谈声汇成一曲交响乐,汇成一首大合唱。原来,人人都盼望着过年,在一年辛苦工作后,应着这欢乐的光景,放松心情,与亲友团聚,讲诉家乡故里的变化,寄语对子女的期盼,憧憬来年的打拼和人生的发展。这晚,我会和弟妹们及邻居的小伙伴们都去菜场溜达,等待从山顶上运下来的新鲜冰凉的蔬菜。孩子们都盯着司机一筐一筐往下货物,直等到打开箱子,啊,西红柿,这时,好心的司机伯伯会每人分一个。又大又红,冰冰凉的西红柿拿在手里,沉甸甸的,感觉真好。大家都舍不得吃,直到终于有个孩子开口说:“吃了吧。”才开始小口小口的品尝起来。冰凉而酸甜的汁液和着早已分泌旺盛的唾液,让味觉和心理得到了十二分的满足,这种愉悦的景象到现在仍历历在目。
这一晚,家家灯火通明,是不允许关灯的,因为要迎接财神。而我们家周围的小伙伴们,二十来人也会聚集在一起,商讨着新的计划:在清晨四点,穿上木屐,走上大街,穿过小巷,让踢哒、踢哒的木屐声响彻夜空,跑着笑着,恶作剧般的把已熟睡的大人们吵醒,直到他们从窗户里探出头来,我们便笑得更起劲了,因为过年时,大人是不可以责骂孩子的,所以我们这帮蓄谋的计划才能如此酣畅。天朦朦亮,大家又跳入河里洗澡,打水仗,嘻闹着,待到玩得尽兴,小伙伴们才一起悄悄地窜到庙里,躲到神坛下,静静地等着那些赶着来烧头柱香的香客们,在他们背后神不知鬼不觉得一起站起,直吓得他们半死还未从惊愕里反应过来,我们就一哄而逃开了……多年后想起这些,心里还忍不住要笑。
回到家后,就是大年初一了,是年中最重要的一天。洗漱完毕,我们换上新衣,从楼上下来,在正襟端坐的长辈面前跪拜,恭恭敬敬地领过红包。我是最后一个领红包的,但红包最大,这是爸妈们对每个孩子的评价。
初二,随着远处传来咚呛咚呛的锣鼓声,整条街都沸腾了。舞狮、舞龙的队伍来了!我也激动不已,立刻上楼把长棍顶端的绳子系上红包伸出二楼的窗外,这时,楼下耍龙的人就会叠罗汉,一直爬到二楼取绳头上的打赏,场面精彩又刺激,看得我的心也砰呯直跳,但他们站这么高却从未失手过。
过年放假只剩下一天了,爸妈计划带我们去较远但一天即可返回的“马达山”游玩。清晨四点,妈妈就准备好野餐的饭菜,经过三个小时的盘山而上,我们到达只有十来度的山顶,流连在山间秀美的景色中,骑马、拍照、嬉闹……而父母则席地而坐,安详而欣慰地看着我们,天然的美景伴着一家人其乐融融,真是诗一样的画卷。
转眼间年至初七,这天是福建人的大年,要在夜里12点拜天公,这也是由老家传下来的习俗。我们要准备许多供品,烧上一整只猪,宰杀鸡鸭,做甜、咸不同风味的各式年糕,摆上满满的两大桌,但与往常最不同的是,供桌两旁一定要把整枝的甘蔗插上。我不解的问这祖父,有那么多水果,为何要插甘蔗?祖父告诉我,很久以前,福建族人被官兵追杀,一部分人逃入甘蔗园才躲过了一劫,此后,甘蔗成了族人的保护神,我们要敬畏和供奉它。朴素的话语却道出不能忘本,懂得感恩的道理。晚上十二点,所有福建人的家庭,门前堆放着如山的各式各样、五颜六色的纸制祭品,点燃后的火光冲天,人影搼动,红亮的火光映照着人们虔诚而喜气脸上第二天大清早,妈妈就让我们将一部份供品分成一包一包,送到当地不是福建人的家庭,大家一起分享,也是为了让他们受到天公神的庇护。
海外华侨,在异国他乡,将祖国过年中所有繁杂的习俗礼仪,一丝不苟地延袭下来,是要我们一代代不忘家乡,不忘故土。因过年而凝聚的思乡之情,将所有华人的心牢系在一起,互帮互助,团结友爱。我想,这便是代代传承着的,过年的最大意义吧。